多年前,我曾在紐約羅徹斯特藝術博物館修習珠寶製作(Jewelry Making)二年。班上有許多有藝術天才的年輕人,也有許多我這樣的「外行人」。門外漢中有古董店的老闆、康耐爾大學教授、酒吧女老闆、學校老師、大公司總經理太太,濟濟一堂,十分熱鬧。
作首飾最重要的是「美工設計」。藝術修養的深淺,一看設計就知。像我這樣一無背景的人,就要先從觀察宇宙萬物開始,再將其形象加以整理安排,畫成美術圖案。因為我根基不好,常常事倍功半,吃力不討好,反觀有藝術修養的同學,簡單的幾片樹葉, 幾片花瓣,就美得叫人心動。
在班上,我的設計雖毫無出色之處,我却一點也不寂寞,因為那時我是班上唯一的中國人,正是五千年藝術文化結晶的代表人。那個腰纏萬貫的古董商一天到晚拿些精緻的中國古董向我「請教」。我當然一竅不通啦!但我醉心於中華文化,看到中華文物,就真心誠意的稱讚再三,倒也次次過關。
有一回他老兄帶了塊「很古很古」的玉要我過目。我一看是同治年間刻的一塊「壽」玉。忍不住大叫：「此玉不古呀!只不過數百年而已」,他馬上沉下臉來,不髙興的說：「數百年怎麼不古老!」我這才發現自已多掃興,不好意思的安慰他：「我們中國有四五千年的歷史,所以在我心中要一兩千年才叫古老呢!」他這才泛出笑容來。
經過我苦苦學設計後。發現作一個沒有藝術根基的華人,吃老祖宗的飯最現成討好。我先鋸了條銀龍受到老師的称讚。後來我們學失臘法(先用臘雕成雛型,再用銀或鐵用髙溫熔成型,臘融型成,称之為失臘法)。我把我媽寫的「壽」字描下縮小雕刻在臘銀戒指上,等戒指失臘法製好,再將壽字用「氧化劑」塗黑,非常的中國味。
後來博物館開學生展覽會,我的那枚壽字戒指被老師放在橱窗正中央,在紅色絲絨襯托,強烈燈光照射下,居然美麗奪目,我簡直不相信是自已的成品呢!
每年的藝術節,租攤賣首飾的大部是我同學,生意都很興隆。那位古董商更學以致用。把一二十元買來的舊貨,修補得閃閃光光再以高價賣出。
我把我最美麗的壽戒，特別贈送台灣的父母,我媽當然視為至寶。誰知不久我家遭小偷,小偷從窗口爬上二樓,結果看中我的戒指、據我媽說當晚丟失的就這枚戒指,想到我失臘法所下的功夫,十分心疼,但想到這麼識貨的小偷不禁長嘆一聲：「雅賊!」就不想再追究了。
有一回,我在家中煮骨頭湯,忽見圓形骨頭中間的洞呈「心」型,我忽然靈機一動,把骨頭捞起來,用清水猛煑多時,然後請我老公帶到實驗室中去鋸薄,鋸出來像象牙、非常漂亮。只是聼我老公說鋸骨頭的骨頭味太重,實驗室的同學聞到一齊猛喊「骨頭味」,後來他就不肯再替我鋸骨頭了。以後我再煑骨頭湯時,都會想起魚目混珠的心型象牙來。
在學首飾的過程中,我聼同學說、我們還可去小工廠中問他們要不用的剩銅剩鐵當材料。我上班的附近剛好是各式小型工廠的集中地,我就趁下班時去附近逛了一圈,果真收獲甚豐,當年市面資源豐足,人們十分大方,不知今日市場如何?
至今，學作首飾的好處就是看到好設計，製作不難，就想不如自己動手，可惜從未真正動手。但就此一念，我這一生就省去不少花費。当時,我學藝最大的遺憾是沒有用黃金製作首飾,當年黃金價才三十八元一盎斯,只有我們作首飾的人才能買。我怕東擦西磨的,幾百元就擦掉磨掉了。看看現在的金價!我怎能不後悔呢。
原載中國時報海外版